居里夫人传（19）

虽然如此，她心灵里極少快乐！她有种种使她不安的切身煩
惱，她想到她那断了的工作，想到她那在波蘭的渺無消息的一
家，此外还加上她对于全世界的荒瘋狂的惊惧。她看见成千具
碎裂的軀体，听見呻吟和狂喊，这种記忆在很長时期内使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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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郁悶的。
她在实驗室里惊訝地听到宣布停战的炮声，她要把鐳学研究
院用旗帜装饰起来，和她的合作者瑪特·克蘭到附近各鋪子里去找
法国国旗。国旗都卖光了，结果她只好买了几塊三色材料，由她的
侠妇巴的内夫人匆匆地在一起，挂在窗前。瑪丽兴奋而且快乐
得發颤，不能定。她同克蘭女士上了那輛旧的光汽車，四年
的冒險已使这一輛車七凸八凹，逼体鳞伤。P.C.N.的一个工人
她充当司机，無目的地开过几条街道，在潮涌一般的快乐而又严
肃的人群中过。到了科德广场，人群阻住汽車，不能前进。有
些人爬上这輛瑞諾牌汽车的擋泥板，上了顶。居礼夫人的汽车
再向前进的时候，就带了十来个额外乘客，这些人那天早晨就一直
占据着这个临时預备的顶層。
零
在瑪丽看来，这不是一个胜利，而是兩个胜利，波蘭由死灰中
复燃了，它过了一世半的奴隶生活，现在恢复了*。
这个从前的斯可罗多夫斯卡女士，重新想起她受*的童年
和她青年时候的扎。她从前以虚伪和詭詐应付沙皇的行政官
吏，在华沙的一些筒陋住房里秘密与流动大学里的同志聚会，教斯
茨初基的小农民讀書……等等工作，井不算白費心力。她的“爱国
夢”在许多年前几乎使她牺牲她的事業，甚至于牺牲彼埃尔·居礼
的爱；这种想在她眼前成了事实！
1920年12月，瑪丽写瑟·斯可罗多夫斯基的信上說：
“现在我們这些‘在奴役中出生的、在枷鎮下長大（作者注：亞当·密
凯雄奇所著“达迪貴公”中句)’的人們，已經看見我們的国家复活了，这
是我們一向的夢想。但是我們不會希望亲身見到这个时候，我們
当初以为也许建我們的子女也看不到这个时候，而这个时候居然
已經到来了！我們的国家为了这种幸福确會付出大的代价，井且
还要再付代价。但是假如大战了，波蘭仍受束缚，仍然被人分
裂，我們將如何悲痛，如何失望！这样看来，目前情势的陰云，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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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道了。我和你一样，确信前途大有希望。”
这种希望，这些夢想，安慰了瑪丽·居礼个人的憂虑。战争攪
乱了她的科学工作，战争耗尽了她的健康，战争已經使她破产。像
太陽下的雪一样，她交給国家的錢已經化为烏有。当她考虑自己
的物質景况的时候，她很焦急：在五十多岁的年龄，她差不多又穷
了。她和女兒們的生活，只能完全依靠她一年一万二千法郎的教
授工資了。她的体力是否能讓她續教課幷保証她在退休之前
續指导实验室呢？
瑪丽井未放弃她的战时职务（以后兩年，有学X光照像
的人到鐳学研究院去上課)，同时她又奋勉从事她一生最热心的工
作：物理学。有人请她写一本論“放射学与战”的書，她在書里
扬了科学發現的恩惠和对于人类的价值。她从悲惨的經中得出
一些需要敬爱科学的新論据。
“战争中应用放射学的經过，提供了一个惊人的例証，証明在
某些条件之下，屬于純粹科学范圍的發现，能够有出乎意料之外的
广泛用途。
直到战前，X射线的用途还很有限。这次大灾难降临人类，牺
性者的总数人惊惧，因此人們受到刺激，热烈地希望挽救所有可
能被挽救的人，希望利用一切可能避免伤生和保护人命的方法。
于是立刻就产生一种努力，要使Ⅹ射發揮最大的效用。以
前显得困难的問題变得容易；井且立刻得到解决。材料和人員像
魔术一样地增加着；不懂的人来学，不注意的人用心。科学上的發
现，就这样征服了它的天然活动领域。治疗法或放射性元素放
射的疗效，也有类似的演变。
科学在十九世紀末把种种新放射显示給我們，我們由这种出
乎意料之外的發展得到什么結論呢？这种种新發現，似乎应該使我
們对于公正無私的研究更有信心，应該增加我們对于这种研究的
尊崇和欽佩。”
在这本枯燥的專門著作里，我們不可能看出瑪丽·居礼所作的

創始工作的重要性。她一直竭力不愿提个人达到了最大的限度！
她甘願隐晦、不求达的努力到了驚人的地步！在瑪丽看来，“我”
不是可厭，而是不存在。她的工作似乎是她輪流叫作“衞生机关”、
“人們”或在極端必要的时候叫作“我們”这一些神秘的实体所完成
的。鐳的發現也隐藏在“科学在十九世紀末把种种新放射显示給
我們”这句話里了。若是居礼夫人不得不說到自己，她总是法把
自己列人無名大众之中：
“像許多別的人一样，因为我願意在剛剛过去的几年中为保衛
国家服务，我就立刻被引向放射学……”
虽然如此，有一件小事可以证明她自己也觉得已經尽力帮助
了法国。她从前拒絕、以后也要再度拒絕接受荣誉勛位，但是和她
亲近的人都知道，若是在1918年提議給她軍人的骑士品級她会
接受这个特殊勛章的。
这种稍嫌違反她的原則的事情，沒有搞到她头上。許多“夫人
們”得勛章、得章……我的母亲什么都不得到。几个星期之
后，沒有人再記得她在这一出大戏里扮演的角色，虽然她作了一些
很特殊的服务，沒有人想到要把給战士的小十字章扣在居礼夫
人的衣服上。
注释
①波尔多(Bordeaux),法国商港，位于加隆河(Garonne)下游西岸，距海口六
十英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軍迫近巴黎，法国會迁都于此。
②眠(Amiens),法国北部城市，在索米河畔。
③伊普勒(Ypres),比利时西部城市，第一次世界大战期，在1914年、1915年
和1917年有三次战役于此。
④凡尔登(Verdun),法国东北部城市，在墨斯河畔，1916年有几次战役于此。
⑤波尔(Saint-Pol),法国北部城市。
⑥里姆(Reims),法国东北部城市。
⑦波朴格(Poperinghe),比利时西部城市。
⑧福(Furnes),比利时四部近海城市。
⑨蘭(Haut-Rhin),法国东部一县，靠近尔斯。
⑩阿尔(Abbeville),法国北部城市。

布(Boulogne),法国北部城市。
邓克(Dunkerque),法国北部城市。
沙龙(Chalons),法国东北部城市,在馬恩河上。
①伊利沙白王后(Reine Elizabeth,1876—),1900年与比利时王阿尔伯
特一世婚，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努力作救护工作，得到了好評。
阿尔伯特王(Albert I,1875—1934),1909年利奥波尔二世(Leopold II)
为比利时王。1914年德国侵入比利时时奋力抵抗，得人民拥护，1918年联軍反
攻，回到比利时，战后进行建股。1934年2月在那木尔(Namur)附近登山时跌死。
⑩軍人騎士品 (Le grade de chevalier à titre militaire),这是專給在战
争中立功的人的荣誉勋位，与居夫妇拒絕接受的那种非军人的勋章不同。

第二十二章     和平——在

拉古埃斯特的假期

世界恢复平靜。瑪丽怀着信心和希望，在远处注意着組织和平
的人們的工作，她的这种信心和希望將会逐漸减低。
这个理想主义者当然颇受威尔遜①的主張吸引，而且信仰国
联②。她夢想一种正能够消除嫌怨和恨的条約，她有时候說：
“或是把德国人完全消灭（这是我决不主張的），或是給他們一种
他們能够受得了的和……”
战胜国的学者与战敗国的学者，恢复了关系。瑪丽表示她誠
悬地願意忘掉最近的战争，但是同时她也不肯取有些同事所抱
的友爱和热心的态度。在接待一个德国物理学家之前，她願意先
問明白：“他在九十三宣言上签过字沒有？”若是签过字，她就只簡
單地对他表示客气；若是沒有，她就比較友善些，随便与她的同行
谈科学，好像沒有發生过战事一样。
这种只有暫时意义的事实，可以证明瑪丽对于知識分子在变
乱期間的责任有極为崇高的观念。她井不認为一般偉大的人物能
够在战争期置身局外。四年期，她忠地为法国服务，井且救
了许多人的性命；但是她認为有些行动是知識分子不应該参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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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夫人责备莱茵河彼岸在宣言上签字的作家和学者，因为她以
为假如一个知識分子不永远保护文化和思想自由,他就是背叛了
他的使命。
瑪丽参加这次大斗争的結果，沒有使她成为好战分子，也沒有
使她成为宗派主义的人。到了1919年，我們發现頜导她的实驗室
的人还是一个純粹学者。
她热烈地等待着彼埃尔·居礼路的建筑里面充潇活动的时刻
到来。她注意的第一件事，是不把战争期間完成的特殊工作糟踢
掉；射气服务，把“放射性”的武管分給各医院，仍在瑞果大夫的指导
下續进行。瑞果大夫在复員之后，已經又在指导着生物楼里的
工作。居礼夫人和她的合作者在物理楼里也已經在1914年
間断了的試驗，并且还开始了一些新的工作。
瑪丽現在有了比較正常的生活，能照顧到綺瑞娜和艾芙的前
途。这兩个健肚的女孩，身材和她一样高。大女兒是一个二十一
岁的学生，静，和，从来沒有怀疑过她的使命是什么；她要作一
个物理学家，而且很明确地要研究鐳。瑞娜·居礼决定要走彼埃
尔·居礼和瑪丽·居礼的道路。她这种朴实和自然，实在值得称贊；
她不問她的事業是否能像她的母亲的事業那样燦爛，她不觉得有
一个太偉大的名压着她。她对于科学的爱好，她的天賦，只使她
产生一种抱：她要永远在她看着建筑起来的实验室里工作；在
1918年她就已經被任为这个实验室的“委任助手”了。
綺瑞娜的快乐榜样，使瑪丽很容易相信年輕的人可以毫無困
难地在生活的迷楼中找到方向。艾芙的煩惱和不断改变方針使她
觉得为难。她不用威权强迫这个年輕的女孩，她对于孩子們的
自由有一种崇高的而且过度的尊重，把她們的智慧估計过高。她
希望艾芙作医生，研究在医疗方面的应用；但是她井不强迫艾芙
向这方面走。她毫不厭倦地支持她女兒的每一种任性的計划，她
看見艾芙学乐也觉得很高兴，井且任她自己去选教授和学習方
法……她把太大的自由給了一个因拿不定主意而总在动搐着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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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而这个女孩实在是应服从严格的指导的。可是她怎么看得
出她对待艾芙的方式是錯的呢？她自己的天才有一种永远正确
的本能，就是这种本能克服了絕大的阻碍，把她引上注定的途徑
的
她一直慈爱地照料着这兩个大不相同的女兒，从来沒有表示
过偏爱。在任何环境中，她总是瑞娜和艾芙的保护者和热心的
同盟者。后来，瑞娜自己有了小孩，瑪丽对于这兩代的人，是一
样地照料，一样地关心。
1928年12月29日，瑪丽写信給瑞娜和弗烈德利·里奥·
居礼說：
“我的亲爱的兒女，
我願你們来年順，这就是說，願你們强健，快乐，而且工作得
好；願你們每天都愉快地过着生活，不要等到日子过去了才找出它
們的可爱之点，也不要把所有特别合意的希望都放在未来。人越
老越觉得，能够享受目前的生活是一种極貴重的天赋，可以与得神
佑相比拟。
我想着你們的小艾蘭娜，我也願她幸福。看着这个小东西演
变，真是人动。她以無限信心等着你們給她一切，井且深信你
們能保护她，使她不受任何痛苦。有一天她会知道你們的力量到
不了那种地步——不过人們为了子女总希望自己能够那样作，至
少应該努力使子女有强健的身体，使他們在亲爱的环境中过和
而且宁靜的童年，使他們那种美好的信心尽可能地延長。”
1919年9月3日，瑪丽写給她的女兒們的信上說：
“……我常想到在我們面前的一年工作,我也想到你們兩个,
想到你們给我的温暖、愉快和关心。你們填是我的絕大的財富，我
希望还能有几年和你們一起过好岁月。”
不知是因为居礼夫人的健康在战期几年疲憊生活之后好了起
来，还是因为老年人的和緩心情已經开始，她变得宁靜多了。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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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虎头鉗一样紧紧地卡住她的悲哀和疾病，已經放松，时光冲谈了
旧日的苦惱……
1921年8月1日，瑪丽写給布罗妮雅的信上說：
“……我一生受了不少痛苦，现在快要受完了：只能再有一个
真正的灾难来打击我。我已学会了安于命运，并且总是力求在
日常的郁悶生活里找出一点小乐趣。
我告訴你，你可以建筑房子、栽树、种花、看它們茁生，不要想
到任何其他的事。我們余年無几，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呢？”
瑞娜和艾芙是在一个与憂患作斗争的妇人身边長大的，现
在她們發现了一个新件侶，她的容貌比以前老，身心却比以前年輕
多了。綺瑞娜是一个从来不觉疲倦的运动家，鼓励她的母亲学她
运动，陪她作長途步行，带她*、骑馬、甚至于作一点滑雪运动。
到了夏天，瑪丽和她的女兒們一起在布列塔尼住，这三个朋友
在拉古埃斯特一个俗人不到的美的地方过神仙一般的假期。
这是在蒙什边上靠近巴安波的一个村落，居民只有水手、农
民··和索尔本教授。历史学家查理·赛諾伯斯④和生物学家路
易·拉比克在1895年發现拉古埃斯特。由大学人員看来，这个發
现的重大性不下于克力斯多夫·哥命布的航海。有一个聪穎的新
阳记者把这个学者殖民地叫做“科学堡”。居礼夫人到这个“科学
堡”来得比较迟，起初住在一个居民家里，后来租了一个别墅，末了
买了一个别墅。这片荒野对着平靜的海,海上散布着無数大小島
嶼，阻住外海的波濤不到岸边。她在这里选了一塊最荒僻而且最
多風的地方，她喜欢灯塔，她租过的住房和她后来要建筑的住房，
样子都相像：一个狹小的别墅矗立在一大片田野上，房間布置得
很坏，差不多毫無次序，只有一些很陋的家具。可是風景优美
極了。
瑪丽每天早晨碰到很少的几个过路人——背的老妇，动作
迁缓的农民，以及一笑就露出腐坏牙齿的兒童。他們都用响亮的
普招呼她：“早安，居——礼夫人！”他們的布列塔尼口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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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玛丽并不想躲，她微笑着也用同样的語音回答！
安，乐•高福夫人……早安，甘丹先生。”若是她惭愧不認識对她說
的人，她就只說：“早安！”村里的居民只在经过考虑之后才肯致
这种平和的敬礼，这是对平等的人的敬礼，只含着友誼，而沒有輕
率或好奇的成分在内。他們对瑪丽这样表示敬重，不是因为，也
不是因为“报衹上到她”，而是因为过了雨三季之后，那些把头髮
紧紧地塞在白色尖顶帽子里的布列塔尼妇人，認为她也是她們中
的一个，也是一个农村妇女。
居礼夫人的住房和别人的井無区别。在拉古埃斯特地方，数
得上的房子，是一所低的茅屋，野葡萄藤、西番谨、蔓的晚樱花一
直装饰到屋顶，这是这个殖民地的中心，是交际联欢的宫殿。布
列塔尼方言称这所茅屋叫塔山昂，意思是“小果园”。塔山的花
园在斜坡上，里面的一些花虽然不像是按照計划裁种的，却列成顏
色燦的長行。除了有东風的时候以外，塔山的永远是大开着
的。里面住了一个七十岁的年輕魔术家，查理·赛諾伯斯，索尔本
历史学教授。这个老人很矮小，很活潑，有一点背，永远穿一件
白底带黑色細条的法蘭衣服，有了补，顏色也發了黄。当地
的人叫他“賽諾先生”，他的朋友叫他“船長”。言語不足形容他是一
个多么可爱的敬仰目标，尤其不能解說他的天性中有什么特点使
他受人敬和亲爱。这个独身者，这个老孩子，所有的男子永远都
和他亲近，而他的夫人比土耳其任何总督的夫人多：三十个件侶，
四十个件侶，年龄是由雨岁起到八十岁……
瑪丽由一条崎嶇蜿蜒的小徑走向塔山。已經有差不多十五个
老手聚在房子前面閑步，等着上船到島上去。居礼夫人的出现，在
这个移民和流浪人組成的集团里井不引起什么威觉。查理•賽諾伯
斯的美妙眼神藏在近覛眼鏡后面，友善地而且直率地招呼她：‘啊！
居礼夫人来了，早安，早安！”还有几个别的人也道早安，瑪丽坐在
地上，加入这一群。
她戴着一顶顏色洗淡了的布帽子，穿一条旧裙子和一件穿不

坏的黑毛布对襟短上衣，这是用了几个法郎叫村中唯一的女裁缝
埃利薩·萊福作的。衣服样式是無論男女、無論学者或渔民都能适
用的那一种。她赤着脚，穿了一双凉鞋，面前放着一个口袋，和十
五个散放在草地上的口袋相似，里面塞了一条浴巾和一件浴衣。
若是有一个新聞記者突然到了这个和的人群里，他会多么
高兴啊！他必须真正小心，不要踩着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的某院士，
ab
不要碰了一个得諾具尔金的人。这里有才学的人多極了：你要
物理学么？这里有讓·佩、瑪丽·居礼、安德烈·德比尔、雉克
多·欧瑞；要谈数学和微积分么？你可以問爱弥尔·波瑞，他披着晨
ap
衣，像一个穿着長袍的罗馬皇帝；生物学？天体物理学？路易·拉比克
和查理·謀汉可以答复你；至于那个魔术家查理·賽諾伯斯，这个殖
民地上無数的小孩會惊駭地彼此告訴：“他知道所有的历史。”…
但是这个大学教授的聚会的奇迹，乃是从来沒有人谈物理学、
历史学、生物学或数学，并且都不注意敬、阶、甚至于礼貌上的
習惯。在这里，人們不分师徒，不分長幼，只分成四种人：第一种是
“俗人”，这种人沒有正式加入这个团体，只是無意中撞进来的过路
生人，必须尽可能地赶*除出去；第二种是“象”，这是沒有航海
生活天赋的朋友，可以容他們在团里，把他們当作不断取笑的题
目；然后是“水手”，这是配称这个名字的拉古埃斯特居民；最后是
高等水手，熟海的波濤，精通行船和用槳的方法，这种人叫做
“鰐魚”。居礼夫人从来不算“俗人”，也不能希望得到“鳄魚”头街，
她作了短期的“象”，現在成了“水手”。
查理·賽諾伯斯查点他的*人数，井且發出动身信号。值日
水手艾芙·居礼和讓·謀汉，由岸边停泊的小艦队——雨只帆船，五
六只槳船——里解开那只“大船”和“英国船”，把它們用橹搖到上
船的地方，那里有一些崎嶇的岩石構成的一个天然碼头。那一群
航海家已經都在岸边，賽諾伯斯用他那含着嘲笑和愉快的急躁語
喊：“上船，上船！”船上載滿了乘客的时候，他又喊：“誰是第一队
船員？我划尾槳，居礼夫人划头槳，佩韓和波瑞划雨边大槳，弗朗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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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舵。”
这些可以使许多知識分子莫名其妙的命令，立刻一一遵行。
四个槳手——索尔本四个教授，四个著名学者——各就座位，每人
拿一个重鉄槳，服从地等着年輕的弗朗西·佩發命；因为他掌
舵，所以他在这个船上的权力最大。他喊：“向前！”查理·赛諾伯斯
划了第一下，且指示船員按节拍划船；讓·佩韓在他后面，很*
地划动他的，以致这只小艇打了一个旋轉。佩韓后面是爱弥尔·
波瑞；波瑞后面，在船头上，是瑪丽·居礼，按照节拍“*”。
这只白兩色的船，有规律地在日光照着的海上前进。舵工
的严厉批評冲破寂靜：“右舷第二槳不*！”（爱弥尔·波瑞想否
認他的过錯，但是不久就讓步了，克制住懒惰，用比较大的力气划
着)。“头沒有随着尾！”（丽·居礼觉得惭愧，改正动作，照节
拍划着)。
查理·謀汉夫人的美丽温和的声音，开始唱“划船歌”的前几
句，不久聚在后面的乘客和着：
“我的父亲建筑了一所房子
(划我們的槳)
用八十个年輕的泥瓦匠……”
一陣輕西北風——好天气的風——把这緩慢的、有节奏的諧
曾，送到第二只小艇；那只小艇在小海灣的那一边前进。英国船上
的手也唱起歌来，这个殖民地的歌曲目录上一共有三四百支古
歌，查理·赛諾伯斯教拉古埃斯特的每一代居民歌唱：
“动身到島上来的是三个青年男孩
动身到岛上来的是
是三个青年男孩……”
唱了兩三支歌，大船就到了特利尼泰。舵工看他的表，喊了一
声：“换班！”丽·居、佩韓、波瑞、賽諾伯斯把地方讓給另外四个
最高学府的人員。必须要换一組新船員，才能划过海峡的急流，到
罗斯夫拉，这是一个淡紫色的山岩，是一个荒僻的島，这些拉古埃
-287-

斯特人差不多每天早晨到那里去洗海水浴。
男人們在空船旁边盖滿棕色海藻的岸上脫衣服，妇女們在鋪
滿有彈性而且很滑的水草的一隅*服，这一隅从开始的时候起
就叫做“女士更衣室”。瑪丽随着最先出来的人們一起，穿着黑色
浴衣，下了海。岸很陡削，人还沒有往下跳就差不多站不住脚了。
瑪丽·居礼在罗斯夫拉的合乎理想的澄澈而清凉的深水里游
泳，是我所保留的关于我母亲的种种最可爱的回忆之一。她不辣
習她的女兒和她們的同件們喜爱的“自由式”和“特洛珍式⑤”。在
瑞娜和艾芙的有步骤的訓下，加上她自己天生的优雅和美妙，
她学会了式样很好的“举臂过肩游泳式”。人們忘了她那藏在浴帽
底下的灰色头和她那有皺的臉，而只贊美她那細長輕捷的身
体，她那美丽的白手臂和她那像青年女子一样地活可爱的姿
势。
居礼夫人以其輕捷和游泳本自豪，她与索尔本同事間暗地
存在着一种运动竞。瑪丽在罗斯夫拉的小里，注意看别的学
者和学者夫人作相当漂亮的“急行游泳式”和“自由式”，或只浮在
一个地方，拼命地划动着，不能前进。她随时注意她的敌手們能游
泳的距离；虽然她从来沒有公开提議过要与他比赛，她訓自己
要打破大学教授們游泳速度和距离的記录。她的女兒們是她的教
师，同时也是她的心腹。
有时候瑪丽天真地說：“我想我比波瑞先生游得好。”
“哦，好多了，媽……簡直不能相比！”
“讓·佩韓今天很成功，但是昨天我游得比他远，你記得么？”
“我看見你游的，好了，从去年起你的进步填是可观！”
她很喜欢这种恭，因为她知道这是填誠的。她是她这一輩
的人里最好的游泳家。
游泳之后：她在日光下晒一会，吃一大片干面包，等着动身。
她說几句短短的惊嘆言詞表示快乐：“这是好極了！”或者看着那
威人深的山岩風景，看着天空和海水，說：“这是美極了！”拉古
-288-

埃斯特的殖民团所容許的只是这种簡短的評語，人人都知道这是
世界上最可爱的地方，都知道这里的海水比别的地方的海水藍（
藍，像地中海的水一样藍)，比别的地方的海水动人，而且比别的地
方的海水变化多；不必再說什么，正如不必說著名的拉古埃斯特居
民的科学天才一样。只有“俗人”才用抒情詩的口气說到这些事，
而他們也不能長說，因为一般人的諷刺会使他們大为扫兴。
到了正午，海水落下去了，这兩只船在“昂特安海峡”里很謹
地航行着；兩边都是成堆的水草，像是潮湿的牧場。一首一首的歌
接着唱，一班一班的水手接着换，最后到了塔山屋下的岸，这是登
陆的地方，或者不如說是在退潮的时候当作碼头的海藻灘。瑪丽
赤着腿脚，提起裙子，一只手揮动着她的浴衣和凉鞋，有气味的黑
泥浸沒她的足踝，她勇敢地向干地走去。若有别的拉古埃斯特居
民因为重她的年紀，提議批扶她，或是替她拿口袋，就会使她惊
訝，会被她拒絕。在这个地方誰也不帮助誰，这个集团的第一条规
则是：“不要热心管别人的事”。
这些水手分散开了，去吃午飯。点的时候再在塔山聚集，
等着上那只白帆游船埃格郎第纳号去作照例的每日航行。若沒有
这只游船，拉古埃斯特就不成其为拉古埃斯特了。居礼夫人这一
次不去，坐帆船的安逸使她觉得厭倦。她独自在她的灯塔里校改
一些科学出版物，或是拿起她的工具、她的鏟子、她的修枝剪刀，到
花园去工作。她与金雀花和蔷薇花战斗，她作这种神秘的栽种工
作，結果被花刺得流血，腿上划破許多地方，兩手沾满了土，刺满了
荆棘。若是伤痕不过如此，那还算是幸运的。綺瑞娜和艾芙有时
候看見她們的好冒險的母亲扭了足踝，或是不小心用鉄把一个
手指几乎捶碎………
快到六点鐘的时候，瑪丽走下海岸，再作一次海水浴，然后
上衣服，由那个永远开着的走进塔山。那里有一个正向着海灣
的大窗戶，窗戶后面有一个很老、很聪明、而且很好看的妇人坐在
一張圈椅上，这是瑪里丽埃夫人，她就住在这所房子里，每晚在这
289

里等航海的人回来。瑪丽坐在她旁边，看着落日的金光映照着埃
格郎第船帆在蒼茫的海上出现。登陆之后，乘客都爬上小路。
乘客中間有瑞娜和艾芙，她們手臂晒成古銅色，穿着只值四个苏
的衣服，头上戴着花园里的紅石竹花；在动身之前，查理·賽諾伯斯
按照固定的習慣，总給她們这种花戴。看她們的亮品品的眼神就
知道她們到特利鄂河口去游历得很高兴，或是到謀代島去了。那
里的淺草引人作“捕捉”游戏，所有的人，連那个七十岁的船長也
在内，都加入游戏；*和諾具尔奬金在这种游戏里不算什么，跑
得快的学者还能保持自己的特权，不很輕捷的人就须忍受“队長”
的处置，而在交换俘虜的时候，簡直被当作一群奴隶看待。
这种小孩子的或野蛮人的習俗，半裸着在水里和風里过日
子，后来使许多人感到陶醉，由最文雅的人起，一直到最質朴的人，
都喜欢这种生活。但是在战后几年中，它还引起不在这个集团里
的人的惊訝，井且作了许多表示駭异和憤慨的評論。我們在这种
風气未开之先豹十五年，就已經發现了航海生活、游泳比赛、日光
浴、荒島露营，認識了户外运动的静的随便。我們很少想到衣
飾，我們的夏装共計只有一件补过一百次的浴衣、一件对襟短上
衣、雨双凉鞋、兩三件家里作的布衣服。等到“俗人”闖进衰落了的
拉古埃斯特的时候（真是可怕，可厭！），冒着烟的汽艇毁尽了这个
地方的詩意，那时候艳装就开始出現了……
吃完晚餐之后,居礼夫人穿上那一件她穿了十五年或二十年
的毛料旅行衣，和她的女兒們臂挽着臂，大踏步走下那些黑暗的小
徑。这三个人影又到了塔山——永远是到塔山！这些拉古埃斯特
人第三次聚集在那間公用的屋子里，圍着桌子，由一个口袋里拿出
写在硬纸板上的字母，挤成复杂的字。瑪丽最巧于作这种“文字”
游戏，她总是优胜者，雨边的人都着要她。
还有別的殖民者聚在煤油灯周圍看書或下棋。
过大节日的时候，有一些“業余作家演員”在“極有价值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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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前解释字谜，唱帶动作的歌，演出纪念这一季中英勇事件的輕松
歌剧：雨只小船的令人兴奋的比赛；冒險移动一塊阻碍碼头的很大
的岩石——这是一些非常兴奋的技术人員费了很長的时间作成功
的战斗；大家痛恨的东風的惡作剧；一次船只失事——这是一出悲
喜剧；一个幻想出来的猪獾的罪行——人們到了一定时候就责备
它蹂躪了塔山的茱园……
如何才能够暗示这种独一無二的魔力呢？它是光、歌曲、幼
稚的笑、美丽的安静把青年和長輩团結在一起的自由的而且無拘
束的友誼造成的。这种差不多沒有事情發生的生活，天天一样，却
在瑪丽·居礼和她女兒們的心里，留下很丰富的回忆。虽然环境極
为簡單，我却永远觉得它代表最大的享受。索尔本的聪明的运动
家們，在布列塔尼这一角，由海洋得到最生动、最文雅、最稀有的乐
趣，这是任何百万富翁在任何海不能得到的。而且，因为这种盛
举的背景不过是一个可爱的村庄（無疑地与许多别的村庄一样可
爱)，这种輝煌的成就还应該归功于每年聚在那里的学者。
讀者們（我在写这本傳記的时候會屡次自問），你們看到这里，
想起讀过的其它作品，是否要停住，且帶着譏諷的微笑，低声說：
“这是些多么有价值的好人哪，我的天！……这是些心地多么正直
的人，多么大的团結，多么深的信任！”
啊！不錯……在这个故事里，“有同情心的人”多極了。这我可
沒有办法：是有这些人，而且这些人就是我企圖加以描繪的那
个样子。瑪丽的同件，从看着她出生的人起，到她暮年的朋友为止，
都沒有什么題材可供我們那些喜欢陰暗色彩的小說家去分析。斯
可罗多夫斯基一家，居礼一家，真是与寻常不同的奇怪家庭！家里
的父母子女彼此幷無怨恨，家里的人彼此亲爱，沒有人在門縫里听
私話，沒有人夢想到負心，沒有人夢想到遺产，沒有人害死别个，每
一个人都是完全誠实的！而这些法国籍大学人士和波蘭籍大学人
士構成的集团也是奇怪的团体！这些集团和人类所有的团体一样，
井非尽善尽美，但是这些集团里的人們献身于同样的理想，献身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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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情的威觉或不忠不信的行为所永远不能加以改变的一种理
想……
我已經尽量把我們在布列塔尼的快乐生活写出来了。有人想
到，竟沒有摆架子或意見之类的事实暗地破坏这个魅人的假期，
或許会聳屑的。在拉古埃斯特，連眼光最敏銳的观察者也很难分
辨大学者和普通研究者，富人和穷人。而我在布列塔尼的日光之
下或波濤之中，从来沒有听見过有人談到錢。我們的長輩查理•赛
諾伯斯，給我們最崇高的不言而喻的教訓；这个慷慨的老人井不自
居是某些理論或学說的保护者，然而他使他的財产成为我們的財
产。那所总开着門的房子，那只埃格郎第纳游船，那些划艇，那时
候都屬于他，现在仍屬于他；但是每人都和他一样，可以算是它們
的所有者。在他的住处开跳舞会的时候，油灯照着，手風琴奏出波
罗舞、骑兵舞和当地的“逃遁舞”的曲調，侯人、主、院士、农民的
女兒、布列塔尼水手、巴黎人，都混在一起，成对起舞。
我們的母亲靜默地参加这些庆祝会。她的朋友們知道这个态
度筋而且几乎像是严厉得不易接近的羞怯妇人有什么弱点，永
远記得对她說瑞娜跳舞跳得很好，或艾芙穿的衣服很美丽，而瑪
丽·居礼的疲倦的臉上，总会忽然现出一个很美妙的傲微笑。
注释
①威尔遜(Thomas Woodrow Wilson,1856—1924),美国第二十八任总统。
會作律师，繼在大学講課，1910年任普林斯顿大学校長。1911年脫离教育界，轉人政界
活动，加入民主党，当选为新澤西州州是。1912年当选美国总統，1916年再当选，速任
至1921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止后，1919年开和平会議于巴黎，威尔通提出十四条
原则为和基础，但英、法、意各国不肯支持，不能实现他的主强，后来他携带和回
国，国会拒絕批准。他的十四条的末一条是成立国际联盟以保障世界和平，这一条各
国同意了，可是国际联盟成立后，美国国会也拒参加。
②国联国际联盟的称，美国总统威尔在1918年1月8日向美国国会表
十四条原则，第十四条就是創国联。1919年1月25日巴黎和会第二次大会通过創
国，任委会国联法委出“国草”，
和会2月14日会时。后参方面意加修正，4月28日提交和
五次大会正式通过。国联所在地定为瑞士日内瓦。主要粗裁为：1，大会；2，理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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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秘書处。另有常股国际法庭和国际劳工組兩个重要机構。此外还設有一些附屬
的專門技术性組。加入国联的有四十多国，但是这个粗一直为帝国主义国家所把
持操縱，不能真正起什么作用，1946年4月解散。
③巴安波(Paimpol),法国西北哥太县屬渔港，在聖乐。
④查理·赛諾伯斯（Charles Seignobos,1854—1942),法国历史学家。1890年
起任索尔本教授，若有“文化史”(1884—1886)、欧洲当代政治史”(1897)等及多种教
科書。
⑥特洛珍式(trudgeon),头面向下，刚手交拍向前的游泳法。

第二十三章     美國

1920年5月某日早晨，有一位女士进了鐳学研究院的很小的
会客室，她的名字是威廉·布朗·麦隆内夫人①，在紐發行一种大
杂志。看外表簡直不出她是一个經营事業的女子，她短小、虚
弱，差不多是一个病人，年輕的时候遇到的一次意外事故使她有一
点跛。她的头髮是灰色的，蒼白的美丽的臉上有一双富于詩意的
黑色大眼睛。她颤抖着問开門的侯妇，居礼夫人是否記得定了
和她会面……
这次会，她等了好多年了。麦隆内夫人和许多别的人一样
(这种人越来越多)，颇为瑪丽·居礼的生活和工作所激励；井且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