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里夫人传（7）

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写給布罗妮雅的信上說：
“瑪妮雅还须在察科巴納留儿天，十三日以前不能回来，因为
她染了重咳嗽和一种流行性威冒；当地医生告訴她說，若是不就地
治好，怕要拖延这一。这个小淘气！这一定得怪她自己，她从来
不留心，而且从来不注意照气候添减衣服。
她写信給我說她很郁悶，我恐怕她的憂愁和她的地位的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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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要使她很苦惱。她有一个秘密的前途计划，可是要到回家后才
詳細同我談。实在說，我很能想像是什么事，而我不知道我是应該
喜欢还是应該發愁。假如我的預見不算錯誤，我恐怕以前使她难
过的那些人，又要使她难塔；如果目的是要建立一个合她心意的生
活，而且使雨个人快乐，倒也值得挺身对付这些阻碍，不过，*如
何，我是一点不知道！
你请她到巴黎去的提議，来得太出乎意料之外，使她很焦躁而
且加她的乱。我知道她極希望去到这个科学的發源地，这是
她时时刻刻在念的夢想，只是实际情形很不順利，尤其是，假如瑪
妮雅在回来的时候还沒有完全愈，我要反对她动身，因为在巴黎
过冬是很苦的，别的困难就不必說了，我也不谈她离开我之后，我
会如何痛苦，在须要考虑的問題中这是最末一个，显然是次要的。
昨天我给她写了一封信安慰她。若是她留在华沙，使她不教課，
我也还有点面包够她和我吃。
听說你的卡西密你事順途，我很高兴。若是你們一人一个
卡西密尔，那是多么新鮮啊！………”
亲爱的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他心里不甚願意他的小瑪妮
雅，他的寵兒，离开他到大世界里去冒险；他渺茫地希望着能有一
件事把她留在波蘭，例如：她与卡西密尔·Z結婚……
但是在察科巴納，那兩个青年人在山中雨次散步之間，已經有
了决定性的說明。那个学生又对瑪妮雅說他的犹疑和恐惧，这些
話他說过一百次了。瑪妮雅觉得厭煩，說出一刀兩断的話来：
“假如你看不出解决我們处境的方法，我是不能教給你的。”
在这个时間很長而态度够冷淡的恋爱中，瑪妮雅的表現，正如
斯可罗多夫斯基教授后来說的，是“驕傲自”。
这个青年女子已經切断那条仍在系着她的不坚牢的繩索。她
不再压制自己的急迫。她計算了一下她过了多少年的痛苦日子，
一直心里像油煎，可是还须勉强忍耐。她离开高等学校已有八年，
作女教师已有六年。她已經不是一个觉得来日方長的少女，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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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是期，她就是二十四岁了。
忽然，她大声疾呼，向布罗妮雅求助。
1891年9月28日，妮雅由华沙写给布罗妮雅的信上說：
布罗妮雅，我现在你给我一个确实的答复，请你决定
是否能留我住在你家里，因为我能够来了。我能够付我的一切用
费，只要供给我食宿井不至于使你太为难，就请你写信告訴我。今
夏我經过一些殘酷的磨折，这是將要影响我的全部生活的，到巴黎
去可以使我的精种恢复衡，这是一种大幸运；但是，从另一方面
說，我不願意使你受累。
你既是快要分娩，也许我在你家里能有一点用处。無論如何，
你写信告我这件事怎么样。假如我可以到巴黎去，请你告訴
我，并且告訴我须受些什么入学試驗，以及最迟在哪一天还可以报
名。
希望动身的心念，使我很不安，在接到你的回信之前，我不能
对你說任何其他的事；因此我求你立刻给我写信。我对你們，你們
雨个人，敬致亲爱之忱。
你把我安置在任何地方都無不可，我决不妨碍你們。我答应
你們我决不作討厭的事，也决不扰乱秩序。我显求你回复我，不过
你要很坦白地說！”
布罗妮雅沒有用电报回复她，那是因为电报是一件过费的奢
侈品；瑪妮雅沒有跳上第一次火車赶到巴黎去，那是因为她必须先
客地計划一下这次重大的旅行。她把她所有的盧布摆在桌上，
到了最后，她的父亲加上了一笔很小的款项，这是他能拿出来的最
大数目了。她开始計算。
护照须用若干，火車票须用若干……决不应犯不用心考虑
的，而去坐三等車由华沙到巴黎——法国最便宜的車。
謝天謝地，德国有四等的，沒有房，备很單，差不多同货
一样,車上四边各有一条凳子,中間是空的,坐一把折叠椅,并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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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不舒服！
她沒有忘記經驗丰富的布罗妮雅的劝告：把一切应用物品都
帶去，以便到巴黎后沒有什么意外的用費。瑪妮雅的被、褥、床單、
手巾等等需要早些交慢車先运走。她用耐久的布做的襯衣和衣
服、鞋、雨顶帽子，都已經一起放在一張沙發上，沙發附近就是一个
打开了盖子的很滿的棕色大木箱，这是一件买来的稀有而且
究的东西，很朴素可是很坚固；这个青年女子很爱惜地在上面用大
黑字写出她的簡写名字：瑪·斯(M.S.)!
被褥已經运走，箱子已經登記，这个旅行者还剩下一些各式各
样的粗重包裹，这是她在路上的伴侶：三天在火車上的食物和飲
料、坐德国火車的时候要用的折叠椅、書籍、一袋糖果、一床被·…
瑪妮雅把包裹放在車厢里放东西的子里，在那窄而硬的長
凳上占了一个坐位，就又下来到月台上。她穿着一件磨得露出
底子的大的外衣，臉色鮮艳，灰色的眼睛今天着异常热烈的光
輝，她的样子显得多么年輕啊！
忽然感动，又苦惱地想到种种顧虑，她拥抱她的父亲，对他說
了许多温柔怯懦的話，差不多像是謝罪一般。
“我不会离开很久……雨年，至多三年！我一学完学程，考完
几次考試，立刻就回来，我們再住在一起，而且我們一定永远不再
分离……是不是呢?”
这个教授啞声喃喃地說：“是的，我的小瑪妞希雅，快回来；好
好地工作，祝你好运气！”井且用他的胳膊圍抱这个年輕的女
兒。
华
汽笛声和旧鉄的响声冲破了黑夜，这列四等車走过德国。
瑪妮雅箱在她的折叠椅上，用氈子盖着雨腿，她的包裹都堆
在她周，时常小心地点一点数目；这时候，她尝到了無上的快乐。
她默想过去，默想这次等了许久的神异旅行。她試着幻想將来，想
像自己不久回到本城，作一个謙虚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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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絕对沒有想到，她一走上这列火車，就是在黑暗与光
明之間于作了选擇，也是在無变化的渺小岁月与極偉大的生活
之間終于作了选擇。
注释
①聖讓节(Saint Jean),天主教聖徒中有兩个聖讓，一个是施洗聖讓(Saint-Jean
le Baptist)，节日在6月24日；一个是使徒聖讓 (Saint-Jean I' Appostle)，节日在
12月27日。这里說的是施洗聖讓节日。
②渥斯(Worth),以作究的女服著名的地方。
③察科巴(Zakopane),波蘭南部城市。

第二卷

第八章巴黎

由拉雜壘特路到索尔本去，所經过的路，并不是巴黎城里的美
丽地带，而且那里的交通是既不迅速也不舒服。从布罗妮雅和她
丈夫住的德意志路（作者注：现改称讓·柔瑞路）到东車站，有三匹馬駕
的雨層大馬車，車上装有一个螺旋形的梯子，通到那人眩量的
“顶”；由东車站到埃格罗路，另有一路大馬。
当然罗，瑪妮雅一定是爬上那不蔽風日的“顶層”——比便
宜，而且比较有趣得多！这个青年女子，腋下夹着她从前拿着上流
动大学去的旧皮包，在这个活动观象台的顶上，伸着脖子食婪地看
着周圍；她的臉被風吹僵了。那条無穷無尽的拉发叶特路很
淡無奇，这有什么关系？塞拔斯托波大道兩旁，只是一家接一家的
陰郁店铺，这又有什么关系？那些小铺子，那些沒有叶子的榆树，那
人群，那种灰鏖气息，都是巴黎……究竟，究竟是巴黎！
在巴黎，人們觉得自己多么年輕，觉得自己多么有力量，觉得
自己多么兴奋，觉得自己充满了多大希望啊！而由一个波蘭小女子
看来，巴黎給她一种何等不可思議的解放印象！
瑪妮雅过了一场使她沈悶的劳顿旅行，在那濃烟布的北車
站下了火車；那种慣有的奴隶*感觉忽然离开了她，她的肩放开
了，心臟和肺叶都觉得舒服，这是瑪妮雅第一次呼吸自由地域的空
气。因为她很热心，她觉得事事物物無不稀奇：在行人道上逍遙閒
步的人們，能用他們願意用的語說話，是一件稀奇事；書店能卖
世界各地的作品，絲毫不受限制，也是一件稀奇事……而最稀奇
的，乃是这些微微斜向市中心的直大路，正引着她，瑪妮雅·斯
可罗多夫斯卡，走向一个大学的敞开着的；而这是个多么著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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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啊！这是最著名的大学，几世以前人們就把它形容作“宇宙
的縮影”，路德①說过：“最著名、最杰出的学校是在巴黎，它叫做索
尔本!”
这次經历够神話的資格，那輛慢、簸而且寒冷的大
車，無异于一輛魔車，正把那个可憐的金髮公主由她的賤住处
到她夢里的宮殿去。
这輛四輪馬車走过塞納河③，周圍的东西都使瑪妮雅心醉：那
条霧罩着的河的兩支，那些庄严而又幽雅的島嶼，那些广场，而在
左边的聖母教堂的那些塔，都極动人。走上聖米雪尔大道的时候，
駕車的馬放緩了脚步，一步一步地走着。就是那里！到了！这个女
学生拿起她的皮包，提起她那沈重的毛品制的裙子的裙折，匆忙
中，她不留心撞了附近一个人，她羞怯地用迟疑的法国話道了歉；
然后，由車頂旋轉跳下梯級，到了街上，臉色很郑重，向那座宫殿的
鉄栅跑去。
这座知識之宫，在1891年的时候，样子很特别，六年以来索尔
本一直在改建，現在像一条正在换皮的*。在那很長的、顏色很
白的新正面后边，黎塞留③时代的老朽建筑正接着工作場，里面不
断傅出鹤嘴鋤的鑿声。这种扰乱，使学生們的生活增加了一种有
画意的混乱，在工程进行中，課程由一个教室移到另一个教室，在
聖雅克路的古老廢屋里，不得不了几个临时实驗室。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今年还和往年一样，守門人的屋子附近的
牆上貼着一張白紙布告：
法蘭西共和国
大学理学院——第一学期
1891年11月3日在索尔本开
神奇的字！光輝的字！……
这个青年女子，用她一盧布一盧布积蓄起来的一点餞，得到听
的权利；她可以由布告上的复杂时表里列着的無数程中，选
她願意听的功。她在那些“实验室”里有位置；那里有人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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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指教，她可以不必盲目摸索就运用各种仪器，作出簡單試驗。瑪
妮雅现在是——啊，快乐極了！——大学理学院里的学生。
事实上，她的名字，已經不是瑪妮雅，也不是“瑪丽亞”；她在报
名單上是用法文写的丽·斯可罗多夫斯卡。但是因为她的同学
不会說“斯可罗多夫斯卡”这个很难說的字，而这个波蘭女子又不
肯給任何人特权叫她瑪丽，她就很神秘地沒有名字。一些青年人
在那个回普很重的迴廊里，常常遇着这个女子，衣服穿得朴素寒
儉，脸上神气沈靜严肃，头髮極輕軟，極光亮；他們都觉得惊訝，轉
过身来，彼此問着：“这是誰？”回答——假如有回答——总是空泛
的：“这是一个外国人……她的名字簡直沒有法子念！……上物理
課的时候，她永远坐第一排……她不大說話……”这个优美的身影
經过走廊，那些青年男子都用眼睛追随着她，然后作一句结論：“美
丽的头髮！”
有很長的时候，索尔本的学生們，只認識他們这个隐遁的同学
的金色头髮和斯拉夫式的头。
但是此刻这个青年女子对于这些青年男子最不感觉兴趣；她
被几个庄严的先生們迷惑住了，这些人的头街是“最高学府的教
授”，她要夺取他們的秘密。依照那个时期的可敬的规矩，他們都
帶白領結穿黑礼服上課，衣服上总沾着粉笔灰。瑪丽就看着这些
庄重衣服和灰色鬍鬚过日子。
前天是李普曼先生的課，極有分量，極有条理。昨天她听布
提先生講課，他那像猿猴的头里装了科学的宝藏。瑪丽願意听
所有的課程，願意認識那張白纸布告上列着的二十三位教授。她
觉得似乎永远不能足她心里的焦渴。
在开始几个星期里，她遇着一些沒有料到的障碍，她以为自己
深通法文，她錯了；常有整个句子因为說快了听不清楚。她相信自
己有充分的科学教育，能够容易地上大学功課；但是她在“普沙兹
尼士附近斯茨初基”那个乡下地方的女教师房里独自作的研究，
与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通信得来的知識，在“实業及农業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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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碰运气作的试驗，不能代替巴黎高等学校畢業生的有根底的教
育。瑪丽發現她在数学和物理学知識上有極大的缺陷，为了要得
到她时时刻刻羡慕着的华貴头街：理学碩士，她必须怎样努力工作
啊！
今天是保罗·阿佩尔講課，解释很清楚，說法很有趣。瑪丽到
得很早；十二月的微弱光綫，照着那前后座位排得一行比一行高的
圓講堂。她选了下面一个离教授座位很近的座位，有次序地安排
好她的笔和灰色布面笔記本，随后就要用她那整齐好看的字在上
面写笔記。她先就聚精会神，集中注意力；周圍越来越大的閒談声
音，她簡直不會听見。教授一进来，開就突然停止了。
某些教授能够造成紧張的寂静，这是可惊……青年們都低
着头，整齐地記录那个学者在黑板上写的方程式，智力的工作使他
們那些好看的臉显出皺。这里只有热心求学的学生。讓开，不
要攔数学的路！
阿佩尔穿着硬的礼服，留着方形鬍鬚，其是肚观。他的平靜語
声略帶一点亞尔塞西亞④地方的重，一个字一个字地說着。他
的論証極漂亮，極清楚，似乎有法力消灭危險，把世界任意处置。
他鎭靜地而且有力量地冒險踏进知識上最不容易捉摸的区域，玩
弄着数字，*着星辰。因为他敢用想像力，他总是以極自然的語
气說話，說話时作的姿势自在得像一个大財主：
“我拿起太陽来，再扔出去……”
这个波蘭女子坐在凳子上，臉上帶着表示無限嘆賞的微笑，她
那高凸的前额下面，極淺的灰色眼睛發出快乐光芒。怎么会有人
觉得科学枯燥無味呢？还有什么东西比支配宇宙的不变定律更能
醉人？还有什么东西比發现这些定律的人类智力更为神异？这些非
凡的现象，以和谐的原彼此联系；这种次序，表面上無次序而实
有次序；与它們井列起来，小說显得多么空虚，神話显得多么缺乏
想像力啊！…这个青年女子的灵魂中涌现一种兴奋感觉，要向那
無穷無尽的知識范圍前进，要向物質和物質定律前进；只有爱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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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能与她这种感党相比拟。
“我拿起太陽来，再扔出去……”
听見一个平静庄严的学者說这样短短的一句話，以前那些年
的挣扎和受苦都是值得的了。
瑪丽快乐到了極点。
卡西密尔·德斯基（布罗妮雅的丈夫）写信给他的岳父斯可
罗多夫斯基先生說：
“德意志路九十二号，
門診时間由一时至三时，
星期一和星期四由七时至八时施診。
亲爱而且尊敬的先生，
……此地一切都好。瑪丽女士很認地工作着，差不多把全
部时都用在索尔本，我們只在晚餐时候見面。她是一个*性
很强的青年女子，虽然您把她交給我照管，給我正式权力，但她对
我既不表示拿敬也不表示服从，而是嘲笑我的威权和我的郑重，把
它們为屣。我希望能使她明白道理，可是一直到現在，我的教
师才干井沒有显出什么效力；虽然如此，我們彼此能了解，住在
一起也極其和气。
我等着布罗妮雅回家，等得不耐煩了。我的年輕的夫人似乎
井不忙着回来，家里很需要她，井且極盼望她。
瑪丽女士身体很好，臉色極佳，井以附聞。
謹申敬意。”
这是德盧斯基大夫第一次报告他的姨妹的情形。布罗妮雅在
波蘭耽了几个星期，嘱咐他在她离开的期内，先把瑪丽安置在
德意志路；用不着說，这个好嘲的青年把丽接待得極好。亲爱
的布罗妮雅在巴黎所有的波蘭亡命者中，选上了最漂亮、最聪明、
最活的一个。他的活动真是过人的！卡西密尔·德斯基在聖
彼得堡、敖德隆、华沙作过学生，因为有同謀暗杀亞历山大二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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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逃出俄罗斯，先在日内瓦作革命政論家，后来到巴黎
在“政治科学学校”作学生，接着又学医，末了作大夫。他在波蘭某
处有一个富裕的家庭，在法国外交部的案卷里有一封受沙皇警察
署暗示的文件——这个倒霉的文件阻碍着他,使他永远不能取得
人籍和在巴黎定居的权利。
市罗妮雅回到她家里的时候，她的丈夫和妹妹都欢呼迎接；家
里是则不容地需要这个富有驗的主妇来重新料理家务。在
她到后几小时之内,这層在三楼上的住房——它的宽大陽台碰着
德意志路上的树——就又有了秩序，食物又有了滋味，灰都不見
了，市上买来的花插在花瓶里。布罗妮雅有組天才！
他們离开巴黎中心，到布特蕭蒙花园附近的拉壘特路租房，
也是她的主意。她借了一笔小款子，神秘地到几个拍卖行去了几
次，在一个睛明的早晨，这所住房里就摆满了精致雅丽的威尼斯家
具和一架鋼琴，挂着一些好看的帷幕，家庭空气造成了。这个年
輕妻子同样巧妙地安排好每人的时间应該如何分配。在一定的时
間内，診病室給卡西密尔用，他在那里看外科病人——由各屠宰場
来的屠夫；在另外的时间内，布罗妮雅在里面看妇科。这一对夫妇
工作極勤，由一家跑到一家，去看他們的病人……
但是到了晚上，点着了灯，他們就把一切虑扔得远远的。卡
西密尔·德盧斯基喜欢娱乐，連極痛苦的劳力，極窘迫的贫乏，都
不能使他去掉他的活潑和他好戏弄的脾气。过了一天很長而且辛
苦的日子之后，有时候他法到戏院去玩一晚上，坐最便宜的位
子；假如沒有錢，他就自己彈琴，因为他彈得極好。时候过着，不
久就有朋友——波蘭侨民中的青年夫妇們——在前按，这些
人知道“永远可以到德虚斯基夫妇家里去”。布罗妮雅走开一下，
再回来，热茶就在冒着汽，而桌子上在果汁和清水之間，就有糕
出现，这是这一位女大夫今天下午在看个病人之，匀出工夫来
做的。
有一晚，瑪丽在这所住房尽头的一間小屋子里，正低头看害，
-93-

预备工作半夜，她的姐夫突然进来。
“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快一点！我有不出錢的人場券，我們要
到音乐会去！”
“但是……”
“沒有什么‘但是’！这就是我告訴你的那一个波蘭鋼琴家，票
卖得很少，我們必须去‘凑数’，给这个可憐的孩子捧場。我已經聚
集了一队义勇兵，我們必须去给他鼓掌，一直到拍裂了我們的手为
止，使这个乐会無如何显得很成功……而且你还不知道他
得多么好呢！”
德斯基这个身材高大、膚色發黑、留着鬍鬚的家伙，黑色眼
睛着愉快的光芒；他的强迫力量是無法抵抗的。瑪丽合上書。
屋門一响，这三个青年人急忙轉下楼梯，在街上尽力快跑，赶上那
玉热！1
高头大馬剛剛拉来的馬車。
稍过一会，瑪丽坐在空着四分之三的埃哈堂里；台上出现一个
瘦長的人，臉相很特别，头发是紅色兼紫铜色，像是一圈光輪般的
火焰。他走近鋼琴，李斯特、舒曼、萧邦⑦都在他那灵巧的手指
下复活了。他的神色高傲而且貴，他那受了灵感的眼睛向远处
望着，瑪丽听着这个了不起的彈奏者，觉得很威动；这个人穿着磨
得發亮的衣服,在差不多全空的座位之前,并不像一个初次登台的
無名艺术家的神气，而像一个皇帝，像一个天神。
后来这个乐家有时候在晚間到德意志路去，臂上挽着一个
極美好的青年女子，高尔斯卡夫人，他爱恋她，后来和她結了婚。
他毫不悲憤地談到他的困苦生活、他的失望和他的斗争。布罗妮
雅、瑪丽、高尔斯卡夫人在一起追溯已往,布罗妮雅回想到高尔斯
卡夫人在十六岁的时候，會陪着她們的母亲斯可罗多夫斯卡夫人
去旅行疗养。布罗妮雅笑着說：“回到华沙的时候，母亲說她再不敢
你到那些近水的疗养地区去，因为你太美了！……”
这个头髮像火的青年人感觉要奏音乐，就中止了談話，彈出和
普来，于是，似乎受魔力驅使一般，德虚斯基的平常鋼琴，忽然变成
-94-

一个極好的乐器。
这个琴家，动人，在恋爱，激动不安；快乐而又不快乐。
他將成为一个天才的普乐家。井且，有一天要在解放了而
且重新建設了的波蘭作国务总理。
他的名字是依格茨·巴德列夫斯基⑧。
瑪丽热烈地接受她的新生活給她的东西，她以極大的兴工
作着，井且發现有同伴的愉快，發现大学工作造成的团一致的愉
快。但是她仍很羞怯，不敢与法国人交，而只与同国的人們为
伍。个数学家，克拉斯科夫斯卡女士和迪金斯卡女士，莫兹大
夫，生物学家达尼什，斯塔尼斯拉夫·扎拉伊——他后来了海
拉，成了斯可罗多夫斯基家里的人——和年輕的哲共耶贺夫斯
基——波蘭共和国的未来总統！——都成了她的朋友；这一般波
蘭侨民在拉丁区中成了自由波蘭的一个小島。
这些貧穷的青年人組一些聚会和聖誕夜晚餐会，一些仁厚
的厨子作华沙菜：淺紫色的热巴尔什茨，香菌白菜，装的梭子
鱼，粟子糕，几杯伏特加，很濃的茶……还有戏剧表演，由一
些業余演員表演喜剧和悲剧，这些晚会的节目單——当然是波蘭
文印的！——用象征的圖画作装饰：在雪罩着的草場上有一个茅
屋；下面一点有一个顶開，里面有一个在沈思中的男孩低头看
書……末了是一个聖誕老人由烟囱向一个实驗室里倒科学書籍。
前面是一个空錢袋，有一些老鼠正在咬它……
瑪丽参加这些庆祝。她沒有工夫学扮演或在喜剧里担任角
色，可是在雕刻家瓦新科夫斯基預备的爱国宴会中，她被选为活动
影片“波蘭打破枷鎮”的主角。
那天晚上，这个严肃的学生成了一个沒有人認識的女子：她穿
了一件老式的礼服，周身垂着民族色彩的長，金色头着有斯
夫高的坚决臉，散垂。那些波蘭亡命者，在这折重叠
的石榴色布料的衣裳里看見了他們种族的圖景。
-95一

瑪丽和她的姐姐，虽然已經由本土出来，离家很远，可是不难
看出她們井沒有真正离开华沙。她們选擇德意志路居住，在她們
还不敢深入的大都会的边境，靠近她們到法国来的时候坐的火车
的北車站。她們的祖国仍然同她們在一起，有成千的联系锁住她
們；她們和她們的父亲的通信，就是一条很强的链子。这兩个受过
良好教育而且有礼貌的女孩，仍旧用第三人称給斯可罗多夫斯
基先生写信，井且总在信尾写：“敬吻父亲的手”；信里向这个老人
作很長的报告，詳細叙述她們的有趣味的生活，井且請他給她們代
办各种各样的事。她們一点想不到除了华沙别处也买得着茶叶，
而在亟需的时候也能在法国买到便宜的熨鉄……
布罗妮雅写給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的信上說：
“……假如亲爱的父亲能给我寄兩盧布二十戈比一公斤的普
通茶叶，我就極为感激。此外我們不要什么东西，瑪妮雅也不要什
么。
我們都好，瑪妮雅气色極好，我似乎觉得她过的辛苦生活絲毫
沒有使她疲倦……”
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写信給布罗妮雅說：
“亲爱的布罗妮雅，那个熨鉄合用，我很高兴。那是我亲自挑
选的，我恐怕它不是你要的那一种。我不知道找去买，只好自己
去。还有许多别的东西也是如此，妇女用的小东西都必须我自
己去选購……”
瑪丽当然把那天晚上在雕刻家那里的情形，以及她自己扮作
“波蘭妮雅”的成功，告訴她的父亲；但是这个教授不甚热心。
1892年1月31日，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写信給瑪丽說：
“亲爱的瑪妮雅，你最近的一封信使我很憂虑，我惋惜你那样
积極参加組那次戏剧表演。虽然这是一件完全無辜的事，可是
它的組者很易引人注意；你知道在巴黎一定有人很小心地监视
你們的行动，随时录出头引导的人的名字，把关于他們的报告送
到这里来，以备利用。
-96-

这也许会引起很大的麻烦，甚至于后来禁止这些人作某些职
务。因此，凡是想將来在华沙謀生而不致遭到各种危险的人，应
该知道保持缄默，最好是隐退着使人不知道，像音乐会、跳舞会等
等……新開記者是要記述的，而且总会提到名字。
若是你的名字有一天提了出来，我会很憂愁。所以，我在以前
给你写的信里已經談到，告訴过你应該尽力避开…”
是因为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的牢固权威？还是因为瑪丽有反
对这种無的激动的良好意識？这个青年女子很快就注意到，这种
像止痛剂一样只起*作用的娛乐阻碍了她，使她不能靜地工
作，因此她避开它們。她到法国来不是为了要在活动影片里表演，
而一分鐘不用在讀書上面，就是一个小損失。
瑪丽还有另外一种困难：德意志路的生活虽然是可爱的而且
甜密的，但是她在那里不能專心用功。她無法阻止卡西密尔彈鋼
琴，不能不许他接待朋友，而在她分解一个很复杂的方程式的时
候，不能不许他跑进她的屋子；她也不能禁止这雨个年輕医生的病
人冲进这所住房。夜，常有声和来找布罗妮雅去照料某屠戶
妻子分娩的人的脚步声，惊醒了她。
尤其是住在拉壘特太不方便，到索尔本去须費一小时！而日
子久了，兩次大馬車的車錢，就嫌太多。
一場家庭紧急会議决定瑪丽搬到拉丁区去住，靠近大学、实驗
室和圖書馆。德斯基先生和夫人坚持要借給这个青年女子几法
郎，作为搬家费用。第二天早晨瑪丽就开始找房，去看每一所出租
的顶閣。
她离开屠宰場区中的住房，觉得很懊惱；这个地方的風景虽然
很庸，房子里却充滿了亲爱、勇敢和温善的情趣。瑪丽和卡西密
尔·德虚斯基的威情像是兄妹，这种感情身不变。丽和布罗
妮雅之，许多年前就已經展开了一种很偉大的精神：牺牲、忠誠、
互助。
布罗妮雅正怀着孕，身体很沉重，仍然亲自料理捆束她妹妹的

一点可憐的所有物，把它們堆在一輛手車上，作这短距离的移动。
然后，卡西密尔和他的妻子又上了那著名的大馬車，由一个顶層换
到另一个顶層，隆重地伴送“小妹妹”到她的学生住房去。

注释

①路德(Martin Luther,1483-1546),德国神学家。在1517年反对出售教罪
符，并提出改革天主教会的主張，成了反对德国天主教会和教皇权力的公开斗争的导
火，引起十六至十八世問欧洲反对封建主义及其思想支柱（天主教）的宗教改革。
从这时起，凡信仰路德学說的人，無論屬于哪一个教派，都被称为新*(protestant),
以别于不赞成宗教改革的旧*(catholique)。
②塞納河(Seine),發源法国东南部高地，北流，經巴黎市区，注入英吉利海峡，
全長四百七十英里。
③黎塞留(Duc de Richelieu),他的姓名是阿芒·杜朴莱西 (Armand Jean
Duplessis,1585-1642),法国杠衣主教和政治家。在法王路易十三世时掌握政权，在
国内打破反对势力的加尔文教派新*，减低封建侯的势力，努力發摄王权；对外帮
助勃蘭登堡侯国抵抗神聖罗馬皇帝。他主强君权無限，教权服从政权，有他口授的著
作几种。
③李普曼(Gabriel Lippmann,1845—1921),法国物理学家。由1882年起任
索尔本教授，获得1908年諾具尔奖金。
④亞尔塞西亞(Alsatia),法国东北部地区亞尔薩斯(Alsace)的旧名，以产鉄著
名。
⑤李斯特(Franz Liszt,1811-1886),匈牙利作曲家和鋼琴家、教育家和社会
活动家。
⑥曼(Robert Schumann,1810-1856),德国作曲家。
⑦邦(Frédéric Francois Chopin， 1809—1849)，波蘭作曲家和音乐家，后
来住法国，以鋼琴曲著名。
⑧依格钠·巴德列夫斯基(Ignac Paderevski, 1860—1941),波蘭讇琴家和
作曲家。作政治活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为波蘭复国努力，战后，1919年1月至11
月任波蘭资产阶极組的共和国政府总理外交部是。1923年以后仍恹复音乐生
活。
⑨吳哲其耶贺夫斯基（Stanislaw Wajciechowski,1869—),波蘭經济学
家和政治活动者。1892年活动被开波，1906年国，1914至1918
年领导一个团体赞助联军,1919至1920年在波蘭资产阶级粗额的政府中任内
政部，1922至1926年任波蘭总統，1926年5月苏斯基發动武力*，被道
去职。
巴尔什(barszcz),波蘭一种荣。
①伏特加(vodka),用麦、大麦或馬薯等造之*白酒。

第九章    四十盧布一月

是的，瑪丽的生活还不算太窘乏，还不算太空虚！她在德意志
路住的几个月，是一个使她服水土的时期。现在这个青年女子就
慢慢地陷于孤寂了。在她的眼睛里，每天与她摩肩而过的人，和她
路过时碰着的牆壁一样；她的时间差不多完全在寂静中度过，很难
有談話声打破这种寂静。还有三年她要过完全致力学問的生活，
这是合她的夢想的生活；而依照修道士和傳教士的标准看，可以認
为是“完美的”生活。
她的生活实在也不得不像修道士的生活那样簡單，瑪丽既然
自动放弃了德盧斯基家供給她的食宿，就不得不自己支付所有的
費用。她的进款——分成小部分来支出的她自己的积蓄，还有她
父亲給她寄来的一点錢——是四十盧布一个月。
在1892年，一个异国女子如何能一月只用四十盧布，在巴黎
过不太难堪的生活呢？这只合三个法郎一天，而她必须付自己的
衣、食、住、書籍、纸墨等用费，还须大学学費，怎么办才够？这
真是亟需解决的問題，但是从来还沒有一个問題是瑪丽不能解决
的！
1893年3月17日瑪丽写給她的哥哥瑟的信上說：
“我决定搬到离学校近一点的地方住，毫無疑問，父亲已經告
你了；为了几种原因我不得不移动，尤其是这一个学期不得不如
此。这个计划现在已經实现，事实上我是在新居福拉特路三号給
你写信。这間小屋子很合适，也很便宜，一刻鐘我就可以到化学实
驗室，二十分鐘就可以到索尔本。当然罗，若是沒有德盧斯基們的
帮助，我决不能把一切安排得这样好。
我比以前住在德意志路的时候要用功一千倍，在那里姐夫总
是不断地煩扰我。我在家的时候，他簡直不容我作别的事，只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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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地陪他閑談。为了搬出来这件事，我不得不同他們吵。过了
几天，布罗妮雅和他挂念我，来看我，我們一起喝茶，然后我們下去
看S家的人，他們也是住在这里。
你的妻子是否照她答应我的那样照料父亲呢？不过她须小心
一点，不要把我在家里的地位完全夺去！父亲已經开始对我很亲爱
地谈到她，我恐怕不久父亲就要把我忘了……”
瑪丽不是唯一每月只用一百法郎的学生，她的波同伴大多
数都像她一样穷。有些是三、四个人住在一起，一同吃飯；有些人
是單独住，每天用几小时料理家务，预备飯食，补衣服，而以一种
奇巧的才干，能够吃饱，能够有衣服穿……只是有人比較究一点，
有人比较随便一点。布罗妮雅以前就是这样，她的烹調本頜在拉
丁区里是很著名的。
瑪丽不屑学这种聪明榜样，她喜欢安靜，不肯同朋友合住。她
一心注意工作，沒有时间顧到自己的舒适。而且，使她願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