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里夫人传（8）

作，她也不会。这个女子十七岁就在生人家里作女教师，一天教七
八小时功課，从来沒有工夫学習料理家务。布罗妮雅給父亲管家
的时候学会的事，瑪丽完全不知道。波蘭侨民区里傳逼了“斯可罗
多夫斯卡女士不知道汤是用什么东西作成的”。
她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为什么要用一早晨工夫学作牛肉
湯的秘訣？有这种时间她可以讀几頁物理学，或是在实验室里作一
个有趣味的分析。
她有意地把分心的事都由日程中除去，不参加朋友聚会，不与
别人接触。同样她断定物質生活毫不重要，以为这种生活井不存
在。这种原則使她的意志很坚定，自己給自己一种斯巴达式①的
奇特的不近人情的生活。
福拉特路，柏特华雅大道，佛揚替纳路……所有瑪丽住过的
屋子都是同样便宜，同样不舒服。第一处是在一所帶家具的房子
里，许多学生、医生、附近駐軍的軍官住在里面。后来这个青年女
子要得到極端安静，租了一个中产阶家庭住房的頂閣，像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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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住房。她用十五或二十法郎一个月找到那样極小的一間屋子，
斜屋顶上有一个天窗透进光，而且由这个“鼻烟匣”向外望，可以
看見一方天空。沒有火，沒有灯，沒有水。
瑪丽用她所有的东西装饰这个地方：一張折叠鉄床，上面铺着
她由波蘭帶来的褥子，一个火爐，一張白木桌，一張厨房里用的椅
子，一个臉盆；还有一盞煤油灯，上面罩着雨个苏②买的灯罩；一个
水桶，她自己用它到梯头的水龙头那里去装水；一个碟子大小的煤
油，三年工夫她就用它作飯；雨个碟子，一把刀，一把叉，一个
湯匙，一个杯子，一个蒸鍋；最后是一把开水壶和三个玻璃杯，德
虚斯基夫妇来看她的时候，她就依照波蘭规矩，用这三个玻璃杯倒
茶。在她接待客人的时候——在目前，这种时候少了——她还
是有办法款待；瑪丽燒着那个小火爐——它的弯曲烟筒在屋子里
复杂地迂迴着——再由屋角把那只大棕色箱子拉出来作座位，这
个箱子是她代替有抽屜的衣橱和立櫃用的。
她沒有僕人，一天来一小时打扫屋子的女工的费用，已是远超
过她的支出預算。交通用费是取消了，瑪丽永远走到索尔本去。
煤炭少，这个青年女子一冬只用一兩袋煤塊，她由街角的商人
那里把煤买来，自己一桶一桶地搬着走上那陡削的楼梯，到七層楼，
在每一層停一会喘喘气。灯也用得極少，天一黑她就跑到“聖日内
埃尔圖書馆”那个幸福的收容所去避难，那里有煤气灯，而且比
較暖和。这个可憐的波蘭女子，坐在一張長方形大桌子前面，手抱
着头，一直工作到晚上十点鐘書馆关門的时候才走。家里只须
有足够的灯油，可以由那时候起点到上午兩点鐘就行了……然后，
疲倦得兩眼通紅，瑪丽才放下書，躺到床上去。
在瑄碎的实际工作范圍内，她只会作一件事——紐。这是
西科尔斯卡寄宿学校“手工”課的念，是斯茨初基長天工作的
念，在那里监孩子們作功課的时候，这个女教师总拿着活計作。
不过不要因此以为丽会偶尔注意服装，会想到要去买一便宜
的材料，自己作一件新衣服。正相反，她似乎發过誓要永远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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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华沙衣裳，虽然它們都磨光了、穿破了，她也仍旧永远穿下去。
但是她对于衣服很留心，随时注意加以洗濯和缝补。当她觉得太
疲乏不能工作，而且需要“休息”的时候，她就自己在她那个臉盆里
洗衣服。
玛丽不承自己会冷会饿。为了省得买煤——同时也完全是
由于漫不经心！——她不去燒那裝着弯曲烟筒的火爐；在写数目和
方程式的时候，她不觉得手指渐渐麻木，两肩也颤动起来。有一碗
热湯，有一块肉，她就可以舒服；但是瑪丽不会作湯！也不肯用一个
法郎再费半小时工夫去作肉片！她差不多沒有进肉鋪去过，更不用
飯馆，那太貴了。一述几个星期，她只吃抹了黄油的面包，喝茶；
若是她想吃一次筵席，就到拉丁区一个卖乳酪的地方去吃雨个
蛋，要不然就是买一塊巧克力糖，或者一些水果。
这种食，使几个月前离开华沙的健壮鮮艳女子很快就成了
贫血的人。时常她由書桌前一站起来头就發量，刚剛搶到床前躺
下，就人事不知。醒轉来的时候，她自問为什么昏过去；她相信自
己有病，但是她对于疾病也和对于别的事一样，極为輕视。她一点
沒有想到她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暈倒的，也沒有想到她唯一的病乃
是飢餓。
当然她不向德盧斯基夫妇夸說这种偉大的生活办法。每次她
去看他們，他們問她的烹调手艺进步如何，問她每天的食譜，她总
是以單音字回答。若是她的姐夫說她的顏色不好，她总坚持說是
因为工作太多——事实上，她也的确認为这是唯一使她疲倦的原
因。然后，用一个表示不关心的手势，推开这些憂虑，开始和
她的外甥女玩，这是布罗妮雅的女兒，她很爱这个小孩。
可是有一天，瑪丽在一个同件面前量倒了，那个女子赶紧跑到
德意志路去。一小时后，卡西密尔跳上楼梯，进了顶閣。这个青年
女子，面色有点蒼白，已在讀明天的功課。他檢查他的小姨，尤
其注意察看那干净的碟子和空的蒸鍋，他在全屋子里只找到一种
食料——一小包茶叶。他忽然明白了，开始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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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吃了什么东西?”
“今天？………我不知道——我刚吃完午飯……”
“你吃了什么东西？”卡西密尔不肯放松地追問着。
…一些樱桃，还有……还有各种东西……”
到后来瑪丽不得不說实話了，从前一天晚上起，她只慢慢地嚼
了一把小卜和半磅樱桃，工作到早晨三点鐘，睡了四小时，起来
到索尔本去。她回到家里，吃完剩下的小卜，然后就昏过去了。
这个医生沒有多說話，他气極了。他生瑪丽的气，瑪丽的灰色
眼睛，帶着極深的倦意和愉快的天真神色，正看着他。他也生自己
的气，责备自己沒有很專心地注意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托付他照
料的这个“小东西”。他不理会他的小姨的抗議，把她的外衣和帽
子拿給她，叫她帶着下一个星期须用的書籍和笔記本，然后静默
地、不滿意地、不高兴地把她帶到拉雜壘特路，他在門口就喊布罗
妮雅，布罗妮雅接着就向厨房跑去。
二十分鐘后，瑪丽一口一口地吞着卡西密尔命分給她預备的
藥：一大塊帶血的烤牛肉和一盤油煎的脆馬鉿薯。好像奇迹一般，
她的臉上有了血色。当晚十一点鐘，布罗妮雅亲自到她給她妹妹
放了一張床的屋子里去熄灯。几天工夫，因为营养得很好，照管得
很好，瑪丽的病治好了，体力也恢复了。然后，系念着快要举行的
考試，她又回到她的頂閣，答应他們說她从此懂事。
但是从第二天开始，她又整天喝風过日子。
工作！…工作！……瑪丽一心从事学問，她的进步使她心醉，
觉得自己有能力学習人們發现出来的一切东西。她上数学、物理、
化学等課；漸漸熟習作科学試驗的技术。不久，李普曼教授交給她
一些研究工作去做，这些研究虽不甚重要，却給她机会表现她的灵
巧和新穎心思，这使她很快乐。索尔本的物理实驗室是一間高而
且寬的屋子，很奇怪地裝有兩个螺旋形的小梯子通到里面一个走
廊，丽·斯可罗多夫斯卡就在这里試着运用她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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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热爱这种專一宁靜的空气，喜欢这种实验室“气候”；直到她
去世，她爱这种环境甚于其它任何环境。她永远站着，站在一張放
着精密仪器的橡木桌子前面，或站在一个烟罩前面，注意烟罩底
下被吹火管扇得沸騰着的熔解了的材料。她罩着一件皺縮的布料
工作服，和在她旁边的一般青年沒有区别，他們也都是在沉思之
中，低头注意另外的吹火管或仪器。和他們一样，她重这个地方
的專心空气，沒有响声，不說一句廢話。
一个硕士学位是不够的，瑪丽决定考兩个：一个物理学学位，
一个数学学位。她以前訂定的很低微的計划，增加得太快，她沒有
工夫——更沒有胆量——告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那个善良
的老人，正在焦急地等着她回波蘭，而且是在渺茫地感党不安，他
养育大了这个*自主的女孩，她服从与牺牲了許多年，现在毛羽
一丰就自己飞了。
1893年3月5日，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写給布罗妮雅的信上說：
“……你上回的信是第一次谈到瑪妮雅要考碩士学位，她的信
里从来沒有对我說过，虽然我問过她。你再写一封信清清楚楚地
告诉我，这些考試將在何时举行？瑪妮雅可以希望在哪一天考完？
需费若干？文要多少錢？我必须預先考虑一下，以便給瑪妮雅寄
点錢去，我自己的計划也要依此决定。
……我打算把我住的房子再留一年，留給我和瑪妮雅，假如她
回来，这所房子很合适……瑪妮雅可以慢慢找到一些学生，而無論
如何，我所有的都願意与她共享，我們可以不事地把一切安排
好。”
無論瑪丽如何不爱交际，每天总不免要遇到一些人。有些男
孩对她很友善而且。在索尔本，外国女子是受人重视的；这些
贫苦女子差不多都有天才，她們由很远的地方到固尔兄弟④称
做“学問的养母”的大学来，很引起法国青年的同情。这个波蘭女
子被籠絡住了，她發现她的同件——大多数都是“苦学的人”——
都重她，而且願意对她表示亲切，甚至于願意極端亲切……瑪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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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很美的，因为她的朋友迪金斯卡女士，有一天甚至于威胁着
要用她的打开那些着这个女学生的过于勤的慕者！迪金
斯卡女士是一个很可爱的有点过于兴奋的女子,自告奋勇作瑪丽
的护衞。
这个青年女子讓迪金斯卡女士去抵御那些她不以为意的进
攻，她自己接近一般人，这些人不向她求爱，她可以同他們一起談
工作。她在一堂物理和一次实验中，同那已經是教授的保
罗·潘勒維⑤閒談，同讓·佩韓和查理·謀汉——法国科学界的
雨个未来領袖——談話。这种交情是疏远的，瑪丽沒有工夫友
誼和恋爱，她只爱数学和物理学……
她的头腦很精确，智力極清楚，沒有任何不合规律的混乱毁坏
她的努力。有一种鉄石一般的意志，一种求完善的热狂，一种分人
难信的固执，支持着她。她有系統地、忍耐地达到她自己立的每
一个目标：1893年，她先得到了物理学士学位；1894年，他又得
到了数学硕士学位。
她决意要徹底学会她必须用的法文，在法国的一般波蘭人都
是许多年来只結結巴巴地說不正确的断續句子，她却極認真地学
拼字和文法，且尽力改正發音，后来她那略重一点的語中只剩
下一个很輕而且婉轉的“r”，很柔和，很可爱。
她用四十盧布一个月过着日子，有时候从必需的费用里法
节省，还可以得到一点奢侈的享受：去看一次夜戏，到城外去散步，
在树林里一些花帶回来。她从前的农村女子的气質依然存在；
现在陷在这个大城市里，她仍留心树木的萌芽發叶，而且只要能有
一点錢和一点空閒时間,她就跑到树林里去。
1893年4月16日丽写给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的信上：
“上星期日我到巴黎附近的蘭西去了，这是一个好看而且可爱
的郊区，丁香花和所有的果树都在盛开，苹果树也开了花，空气
里充满了花香。
在巴黎，四月初树就了，现在都發了叶，栗树也开了花；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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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像夏天一样地热，到处是绿的。我的屋子里已經开始燥热，幸而
到七月預备考試的时候，我就不住在这里了，因为这間屋子只租到
考試越近，我越觉得沒有預备好：万一实在准备得不够，我就
7月8日。
等到11月再考，可是那样我的夏天就完了，我不大願意。究竟如
何，等着看罢！”
七月到了，激动、匆忙、可怕的磨难；在那几个折磨人的早晨，
瑪丽同三十个学生关在考場里，觉得神經很不安定，字都在她的眼
睛前面跳着，有好几分鐘工夫她不能讀那与命运有关的題，不能
認清問題和“功課上的題目”的詞句。考完之后，就是等候的日子，
等着到宣布結果的那个庄严时期，那一天考上的人的名字，要按照
成先后，在大堂里宣讀。瑪丽挤在里面，与同考的人和学生家
屬混杂一起，等候考试者进来，一直被人挤着，推来推去移动着。
忽然完全安靜了，她听見她自己的名字头一个念了出来：瑪丽·斯
可罗多夫斯卡。
沒有人猜想得到她的惊愣。她由同件的贺喜声中脱了身，从
人群中逃脱，跑远了。现在假期已經开始，回波蘭的时候到了，回
家的时候到了。
貧寒的波蘭人回家，是有固定的規矩的。瑪丽很謹地一一
遵行。她把器具——床、火爐、家具——都存放在一个夏天还有錢
在巴黎留着住屋的本国人那里；她退掉自己住的顶閣，在永远离开
它之前，她把它完全打扫清潔；向她不会再見到的守門妇人告别；
买了一些預备在路上吃的食物；然后，計算一下她还剩多少錢，走
进一家大商店——这是她一年来沒有作过的事——去买一点小装
飾品和圍巾……
出国的人帶錢回家是可耻的！偉大的習惯、最高的仪节、法
律，都要人用完所有的錢——是所有的錢——給家里的人購买
礼物，然后一文不帶在北車站上車。这不是聪明办法么？兩千公
里之外，在铁的那一端，有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瑟和海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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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家，有餓了可以任意吃的食物，还有一个女裁缝，只用几个
格罗齐，就可以剪裁井且縫制衣和厚的羊毛衣服；这些衣服是瑪
丽十一月回到索尔本的时候要帶去穿的！
她將很愉快地回到索尔本，显得太胖一点；所有在波蘭的斯可
罗多夫斯基家，看見她那可憐的气色，都觉得不高兴，在这三个
月里，各家都用食物餵她。然后她又去过一年学校生活，又可以
工作、学習、預备新考試，再瘦下去……
但是每次到了秋天，瑪丽必然产生同样的憂虑：那里去筹錢？
怎样回到巴黎？四十盧布接着四十盧布，她的积蓄已經用完了；而
且她一想到她的父亲为了要帮助她，自已小享受都不能有，就觉
得十分惭愧。到1893年，情形似乎是全無希望，这个青年女子差
不多要放弃这次旅行，这时忽然發生了一件奇迹。去年用傘保护
她，使她不受一般爱慕者包圍的那个迪金斯卡女士，现在又给她一
次更适当的保护。她确信瑪丽的前途不可限量，在华沙費了倒海
移山的气力，替瑪丽请求“亞历山大奖金”，这笔官費是供給成好
的学生在国外繼續努力求学的。
六百布！够用十五个月了！瑪丽虽然很知道如何替别人求
助，自己却从来沒有想到过要请求这种补助，尤其沒有勇气去作必
需的手續。得到之后，觉得眩暈迷惑，赶紧向法国飞去。
1893年9月15日，瑪丽由巴黎写給她的哥哥瑟的信上說：
“……我已經在一条干净而且規矩的街上，租妥我的住屋，在
第七層楼，很合适。请你告訴父亲，我先打算租的地方很不方便，
而我很滿意这間屋子。它有一个可以关紧的窗戶，若是我能安排
好，不会觉得很的，尤其是这里有地板，不是地。比起我前一
年的住屋来，这簡直是一座宫殿。租价是一百八十法郎一年，比父
亲对我說的那一处便宜六十法郎。
我还用得着告訴你說我喜欢回到巴黎么？离开父亲确实使我
很难过，可是我能看出来他很康健，很活潑，可以不需要我，尤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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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你住在华沙。而我，我的一生都要仗着在这里学習来决
定……因此我觉得似乎可以留在这里，良心上沒有什么懊悔。
我现在不間断地研究数学，希望能赶上課程。一星期有三次
我和一个法国同伴一起上，他正预备我刚考过的考試。请你告
父亲說我已經作慣了这种工作，不像从前那样觉得疲倦，而且我
也不想舍弃它。
今天我开始布置这一年中我要住的小地方——很寒，可是
我有什么办法呢？事事都要我自己作，不然就太費了。我必须把
我的家具整理好，或者不如說是把我夸大地叫作家具的东西整理
好，因为它們合在一起值不上二十法郎。
我不久就要給瑟·柏古斯基写信，请他說明他的实验室的
情形。我將来的职業完全仗着这里。”
1894年3月18日，瑪丽写給的瑟的信上說：
“……我很难詳細对你叙述我的生活情形，生活很單調，而且
事实上很沒有趣味；虽然如此，我井不嫌它一成不变。我只惋惜
一件事：日子太短，过得太快。一个人从来看不出作成了什么，
只能看出还应該作什么，而且如果不喜欢他的工作，他就要失去勇
气……
我願意你把你的博士論文交出去……我們的生活似乎都不容
易，但是那有什么关系？我們应該有恒心，尤其要有自信力！我們
必须相信，我們的天賦是要用来作某种事情的，無論代价多么大，
这种事情必須作到。也许在我們最不希望的时候，諾事都轉变得
很好。”
亞历山大学金真是天佑！瑪丽刻意节省，試着使那六百盧
布能多維持一些日子，以便在講堂和实验室那种天堂里可以多留
一个时期。几年之后，国家实業促进委員会叫她作一种門研究，
給她一点报酬，她又由这笔最初收入里費尽心力省出六百盧布来，
送交亞历山大奬学金委員会的秘書，这个秘書大吃一惊，因为委員
会的紀录中沒有过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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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丽接受这笔奖学金的时候，是把它当作对她的信任的証据，
当作名誉債款。在她那坚决的灵魂里，她觉得把这笔錢留得太久
是不誠实的，因为这笔錢此刻也许可以作另外一个贫寒的青年女
子的救命圈。
重讀我母亲用波蘭文写的一首咏她这个时期的生活情形的短
詩，追忆她有时候含着微笑、用幽默言詞对我說的当年旧話，看着
她最爱的一張像片（这是一个女学生的小照，有勇敢的眼睛、坚决
的下巴)，我觉得她喜欢这些热烈而且艰苦的日子，永远甚于其它
一切生活。
“……啊！这个女学生的青年期过得多么苦，
同时在她周圍，以一种永远新鮮的情成
别的青年正食婪地寻找容易得到的快乐！
然而她孤独地
生活着，沒沒無聞，享着清福，
因为她在她的小屋子里找到了
使她的心感到足的热誠……
但是这种多福的时期慢慢消失，
她必须离开科学的頜域
去为衣食奋斗，
踏上生活的灰色路途。
……她那倦怠的精神时常
回到那些屋顶下面，
回到她永远感到亲切的一隅，
那里經有过安的工作，
那里还有大量的回忆……”
無疑地，瑪丽后来还認識了別的快乐。但是在無限温柔的时
期中，甚至于在胜利和光荣的时期中，这个永远研不怠的学者从
来不像在这种困苦和热心努力的时期中那样自满，那样傲；她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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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贫寒引以自傲，把她*生活于异域引以自傲。她晚上在她
那可憐的屋子里灯下工作的时候，觉得她那还很渺小的命运，似乎
神秘地与她最羡慕的高尙生活联系起来，而她將来可以成为过去
的偉大学者的卑微同件；那些人和她一样，也是关在光不好的小
屋子里，也是离开他們的时代，也是鞭策他們的心思到已得的知識
范圍之外去。
是的，这英勇的四年，井不是瑪丽·居礼最快乐的日子，但是
在她的眼睛里是最完美的日子，离她仰望的人类使命的峰最近。
一个人若是年輕而且孤独，完全專心于学問，他虽是“不能自給”，
仍然可以有最高限度的生活。有一种極大的热心，給了这个二十
六岁的波蘭女子力量，使她能够忽视她所忍受的的窘困，使她能够
赞揚她的贫生活。到后来，恋爱，母职，作妻子和作母亲的憂虑，
一种極困难的工作的复杂性，將要把这个幻想者重新送进实际生
活。但是在此刻这个有魔力支配的时期中，虽然她比以后任何时期
贫苦得多，她却是像一个婴兒一般地無憂無虑。她輕松地在另外
一个世界里翱翔，永远認为那是唯一的純潔世界，唯一的实世界！
在像这样困苦的冒險中，决不能每天都是極好的日子，常常有
不會料到的事情突然發生，扰乱了一切安排，几乎像是無法补救，
例如：不能克制的疲乏，需要小心的短期疾病。此外还有别的不
幸，而且是很可怕的不幸……一双底子早破了的鞋碎成几塊，不得
不买新鞋。这就使预算有好几个星期不能照常，这笔大开不得
不用尽方法弥补，由食物上节省，由灯油上节省。
或是冬天比较長，七層楼上的顶冰冷，冷得瑪丽不能入睡，
她颤抖着。煤沒有了……但是这算什么？一个华沙女子会忍受不
了巴黎的冬天么？瑪丽再点上灯，四周看看，她打开那口大箱子，
把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能穿多少就都穿上，然后再鑽进床去，把
其余的衣服——她的襯衣和替换衣裳——都堆在被上。可是天气
还是太冷。瑪丽伸出手臂，拉过那唯一的一張椅子，提起来压在堆
的衣服上，給自己一种有重量和暖气的自自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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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是这个架子的活基础，所以她只能等着人睡，一点不
动，以便使那架子不致颠复。
同时，水桶里慢慢結了一層冰。
注释
①斯巴达(Sparta),希臘古国名，人民以严肃、简朴、刚著名。斯巴达式生活
就是極簡單刻苦的生活。
②苏(sou),法国旧幣名，二十苏等于一法耶。
③烟罩(hottes),装在烟筒底下，像一个倒放着的漏斗，为放出有害气体之用。
④固尔兄弟，爱德·固尔(Edmond Goncourt, 1822-1896)和朱
罗·得·龔固尔 (Jules de Goncourt, 1830—1870),法国小說家。爱德蒙囑設龔
固尔奖金，每年以五千法耶奖法国青年著作家最富于創作力的作品，尤其是小說。
⑤保罗·潘勒(Paul Painlevé，1863-1933)，法国数学家及政治活动者。
1910年起任下院議員，1915至1916年任教育部，1917年任軍政部是，1917年任
总理，1924年任下院議，1925年再任总理，1925至1929年任军政部是，1930至
1932年任空軍部。  www.shuidex.com

第十章彼埃尔·居礼

瑪丽已經把恋爱和結婚划出她的生活計划之外。
这井不算十分奇怪，不过是一个贫寒的青年女子因为第一次
恋爱遭到了失望和屈辱，發誓不再恋爱；而一个斯拉夫女学生为知
識方面的抱負所激發，尤其容易决定放弃一般女子的义务、快乐和
不幸，以便实現她的使命。在所有的时代中，热烈希望成为大画家
或大普乐家的女子們，对于恋爱、母职、标准生活，都是輕视的。
瑪丽自己建立了一个極端严肃的秘密宇宙，由爱好科学的情
成支配。对于自己的家庭的亲切成觉，对于受*的祖国的依恋，
也在这个宇宙中占有地位。这就是她的全部威情！其余都不足
重，其余都不足道。这个二十六岁的青年女子，独自住在巴黎，每
天在索尔本和实验室遇見青年男子，已經这样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她的夢想橈着她，貧苦折磨着她，勤勉的工作过度地鞭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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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不知道閑暇和閑暇的危险。而她的驕傲和羞怯保护着她，此
外还有她的怀疑：自从Z家不願意要她作媳妇，她就以为沒有嫁資
的女子不能得到男子的忠誠和温爱。这些良好的理論和痛心的回
忆，使她的意志*，她坚决要保持*。
不，一个有天才的波蘭女子，过着枯燥的生活，与人世隔绝，自
己为工作留下有用之身，并不可惊；但是，一个法国人，一个有天才
的学者，会为这个波蘭女子留下自己，不知不觉地在等着她，那
就实在令人惊异了。神奇得很，瑪丽还在諾佛立普基路的住房里，
想要到索尔本来求学的时候，彼埃尔·居礼已經在索尔本作出
几种重要的發明，而由索尔本回到家里之后，霓自在日記里写了这
样几行很憂郁的話：
“……为生活而爱生命之忱，妇女远过我們：有天才的妇女很
少。若是我們受某种神秘的爱好驅使，要走上某种反自然的途徑；
若是我們要把全部思想用于某种工作，远离我們所接触的人类；我
們就必须与妇女战斗。母亲最希望保有她的兒子的爱，使他長
成一个呆子，她也不顧；*要完全占有她的情人，觉得为一小时
的恋爱而牺牲世界上最好的天才，也是一件当然的事。在这种战
斗中，我們差不多永远不是她們的对手，因为妇女們有很好的于她
們有利的理由：她們說是为了生命，为了天性，要試着把我們引回
去。”
过了几年，彼埃尔·居礼一直把身心都献給科学研究工作，他
沒有娶他遇到的任何不值一颗的或漂亮的女子；他已經是三十五
岁，不爱任何人。
他拿起他那了許久的日記翻着玩，重讀旧日所写的話，字迹
已很黯淡了，其中几个小小的字，充满了惋惜和陰郁的怀恋，引
起他的注意：
“……有天才的妇女很少。”
“我走进去的时候，彼埃尔·居正站在一扇通台的長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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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虽然那时候他已經是三十五岁，我觉得他很年輕；他那清澈的
眼神的表情和他那高大的身材的洒落态度，使我很注意。而他那
略显迟而且审的言談，他的質朴，他那庄重而又活潑的微
笑，引人信任。我們开始談話，不久就很友善；談話的题目是一些
科学問題，我願意征詢他对于它們的意見。”
瑪丽后来用这种單而且純潔的語句，描写他們在1894年之
初第一次会面的情形。
有一个波蘭人，科瓦尔斯基先生，福利堡①大学的物理教授，
同他的妻子在法国暫住，瑪丽以前在斯茨初基同这位夫人相識。
这是他們的蜜月旅行，也是科学旅行，科瓦尔斯基先生在巴黎演說
几次，井且参加物理学会的集会。他一到巴黎就打听瑪丽，井且友
善地問她近况如何。这个学生对他訴說她目前的虑，国家实業
促进委員会叫她研究各种鋼鉄的磁性，她已經在李普曼教授的实
验室里开始研究，但是她必须分析各种矿質，井且收集各种金的
样品，这要用一种复杂的备，而那个实驗室已經太滿，容不下她
的設备，瑪丽不知道怎样办，不知道在哪里作她的試驗。
的瑟·科瓦尔斯基考虑了一会，对她說：“我有一个意見。我
認識一个很有价值的学者，他在婁蒙路理化学校里作事，也许他那
里能有一間工作室。無論如何，他至少可以給你出个主意。你明
天晚餐后到我这里来喝茶，我请这个青年人来。你也许知道他的
名字，他叫彼埃尔·居礼。”
在这靜的一晚，在那一对青年夫妇住的安静寓所里，立刻有
一种同情，使这个法国物理学家和这个波蘭物理学家彼此接近。
彼埃尔·居礼有一种很特殊的魅人力量，这种力量来自他的
庄严和温雅的洒脫态度。他的身材颇高，衣服剪裁得肥大，不甚入
时，松松地圍着他的軀体，可是显得很合适，無疑地，他頗有自然的
优雅。他的手很長，很敏。他那粗的鬍鬚使他的端正而且差不
多不动的臉鹿显得長一点，臉很好看，因为他的眼睛很和，眼神
深沉、靜、不滯于物，真是無可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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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个人经常保持缄默，从来不高声說話，人們却不会不注
意到他是流露出一种稀有的智力和高貴的品質的。在現在这种文
明中，卓越的智力井不常与道德价值在一起；所以彼埃尔·居
差不多是唯一的表现人性的模范，他的心思既有能力而又高尙。
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不大說話的年輕的外国女子颇有吸引
力，他渐渐对她發生了很深的好奇心，这种好奇心使她的吸引力又
加了倍。这个斯可罗多夫斯卡女士真是一个人惊异的人物……
她是一个波蘭女子，是为了要在索尔本續求学而由华沙来到此
地么？她已經在去年得到了物理学硕士的学位么？她將在几个月
后考数学碩士的学位么？而她那灰色眼睛之間有一点小皺，显
得有心事，是因为她不知道該在什么地方安置她须用的仪器，以便
研究鉄的磁性么？
他們的淡話起初很普通，不久就成了彼埃尔·居礼和瑪丽·
斯可罗多夫斯卡兩个人之間的科学对话。瑪丽很尊敬地問彼埃尔
一些問題，听着他的意見；他也叙述他的計划，解释那迷住了他的
結品学的现象，他此刻正在研究結品的定律。这个物理学家想着，
用專門名詞和复杂公式，对一个女子談自己喜欢的工作，而看見这
个可爱的青年女子兴奋起来，能够了解，甚至于还以正确的敏悟討
論某些节，这是多么稀奇……这是多么快乐啊！
他看瑪丽的头髮，看她那高凸的额，看她那因为染了实驗室中
的酸質和在家里操作而粗糙的手；她的嫻雅使他迷惑，而她毫不
装模作样，这更使她的态度动人。他由記忆中思索，主人他来
和这个青年女子見面的时候，对他說过的一些关于她的事：她在上
火車到巴黎来之前工作了好几年，她沒有錢，她独自在一个顶閣里
住着……
他問斯可罗多夫斯卡女士：“你將永远住在法国么？”自己不
大知道为什么这样問。
瑪丽的臉上起了一層陰影，用她那和諧的語普回答說：
“当然不，今夏我若能考上学位，就回华沙。我願意在秋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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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够。將来我要在波蘭作教授，設法使自己有
点用处，波蘭人沒有权利舍弃他們的祖国。”
科瓦尔斯基夫妇加入談話，話鋒就轉向**所造成的痛
苦情况。这三个流放者回溯他們的本土，交换他們的家庭和朋友
的消息。彼埃尔·居礼惊訝地听着瑪丽談她的爱国责任，渺茫地
觉得不满意。
他是一个被物理学住了的物理学家，想像不出这个具有特
殊天賦的青年女子，怎么会想到科学以外的事；而她的前途計划，
怎么会是要用她的力量去抵抗沙皇政府。
他願意再和她見面。
彼埃尔·居礼是？
他是一个有天才的法国学者，虽然在国内几乎沒沒無聞，但是
已經深为国外同行所推重。
1859年5月15*生在巴黎的居埃路，他是一个医生——
额任納·居礼大夫——的次子，祖父也是医生。这一家系出阿尔
塞西亞，是新*，原是不大的资产阶人家，过几代之后，成为
知識分子和学者。彼埃尔的父亲为了生活不得不行医，但是他極
热心科学研究，作过巴黎博物馆实验室里的助手，而且写过一些关
于結核症注射的書籍。
他的兩个兒子，雅克和彼埃尔，由童年起，就倾向科学。彼埃
尔的心思很*而且好夢想，不能适合学校的訓練和有系統的工
作。他从来沒有上过学，居礼大夫知道这个孩子的头腦太新奇，不
能在学校里作出色的学生，先是自己教导他，后来把他托付给一个
非常好的教授巴露罗先生去教导。
这种自由教育有了效果，彼埃尔·居礼十六岁就是理科学士，
十八岁是理科硕士，十九岁就被任为巴黎大学理学院德山教授的
助手，一直作了五年。他和他的哥哥雅克一起作研究工作，雅克也
是一个硕士，也在索尔本作助手；不久这兩个青年物理学家就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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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现一种重要的现象“压力电”，而且他們的試驗工作使他們發
明一种有多用处的新仪器，叫做压力电石英电，能把量
微的电气，精确地量度出来。
这雨个弟兄可惜在1883年分离了，雅克被任为蒙培利埃③大
学的教授，彼埃尔作巴黎市立理化学校的实验室主任。虽然给学
校里的学生作“实验教学”要占去不少时間，他仍然作結品物
理学的理論工作；这种工作的果構成了“对称原”，而且这种原
則后来成为近代科学的基本原之一。
彼埃尔·居礼再来作他的实验研究，發明井且作成一种最精
确的天——“居礼天”。后来他研究磁性，又得到一种極重要
的結果，他發現了一种基本定律——“居礼定律”④。
这些努力，由努力得来的輝煌成就，以及他对于那些交給他管
的三十个学生的随时指导，只取得了这样的代价：过了十五年，到
1894年，从法国国家到每月三百法郎的工资——几乎与工厂里
的專門技术工人的工資差不多。
但是，当著名的英国学者克尔文勛到巴黎来的时候，仅仅
到物理学会去听彼埃尔的报告，觉得不足。这个声誉赫赫的老
人写信给这青年物理学家，以欽佩的語气談到他的工作，并且求
与他会面。
1893年克尔文助写信给彼埃尔·居礼說：
“亲爱的居礼先生，
敬謝费神*仪器，我可以借此很方便地观察你与你的哥哥